至少从结果来看，法国队成为了20年来竞技最成功的国家队。1998年起，他们6届世界杯里三次打进决赛，两冠一亚，还有欧洲杯的一冠一亚。

　　突然想起他们上次决赛留给世界的记忆，是他们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撕扯着手腕上的绷带，从大力神杯旁边黯然走过的身影。

　　有些人眼中法国就像支非洲球队，因为他们队内充斥着黑人和阿拉伯裔。但另一方面，法国队又只有2名球员不在法国出生，比葡萄牙、西班牙、瑞士等球队都要少。

　　与此同时，法国的青训体系，为这届世界杯提供了接近50名球员。除去本队的21位，他们还为其他国家贡献了27位国脚，突尼斯国家队有9个球员都在法国出生成长的，塞内加尔和摩洛哥也各有8位，连葡萄牙都有2名球员是法国出品！这简直有点中国乒乓球的意思了（牵强的比喻）。

　　事实上，法国也是98年以来，出产世界杯国脚最多的国家。除了法国，本届为其他国家提供国脚第二多的巴西队，也仅仅出产了5名球员。

　　最近3届世界杯的得主，都有极其成熟和发达的青训体系。青训现代化起步晚的4星意大利，和人才辈出但“现代化”基本没有的5星巴西，在逐渐远离大力神杯。

　　98年以来，法国队所参与的决赛，无论是世界杯还是欧洲杯，都从来不缺少故事性。

　　98年，他们用3:0这种令人惊愕的方式，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巴西，夺得了自己历史上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2000年欧洲杯他们用加时赛金球让意大利队突然死亡，成为了历史上第一支连续获得世界杯和欧洲杯的球队，也封杀了一代传奇马尔蒂尼国家队捧杯的可能。

　　2016年欧洲杯他们成为决赛的大热，却在C罗受伤下场后保守而丑陋地丢掉冠军。

　　当然，2006最有故事，决赛踢丢点球的特雷泽盖，就是6年前欧洲杯金球击碎意大利梦想的人，更不用说即将退役的齐达内：他此前一路肢解西班牙和巴西的中场和后防，接着在决赛，用勺子点球戏耍布冯，却在不久之后用对马特拉齐的那一顶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显得不值一提（我大概有6、7年都不敢重看这场比赛）。

　　2018年决赛，一切依然看似充满故事性。曼朱基齐（本届我最喜欢的三个球员之一）打进了世界杯决赛史上的第一个乌龙球，接着淘汰赛阶段表现“堪比C罗”的佩里西奇为克罗地亚扳平比分，这是他们淘汰赛以来的第四次落后扳平。来自佩里西奇左脚的射门，穿过两名防守球员和一名队友留下的唯一通道，刁钻地奔向球门右柱的死角。人们狂喜，狂欢。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伟大发展：彼时法国队依然有理论上的优势，他们兵强马壮，少踢三个加时，多休息一天，替补席上星光闪闪充满变阵的可能性。但克罗地亚在逐渐掌握场上局势的上风，莫德里奇越踢越顺，雷比奇已经浪费了两个好机会，如果不算那个乌龙，曼朱基齐简直像个篮球的背打高手一样卡位、做桩。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个球完全算不上误判，在我看来法国队不需要这个点球也能夺冠

　　FIFA 关于“手球”的规则一直都是最模糊的，VAR 虽然能解决电光火石间的争议，却不能完全区分故意这种主观的行为。

　　包括卡西利亚斯和莱因克尔在内的专家都认为，皮球是马图伊迪漏顶之后才打到佩里西奇手上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个球完全算不上误判，但判罚尺度实在有些严格，如果按同样的标准，本届又得多出来好几个改变结果的判罚。尤其是这种尺度突然被应用在整个杯赛最后的一场比赛里，实在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而此后，比赛的平衡彻底被打破，法国队打起了得心应手的防反，博格巴扩大了比分，而克罗地亚队刚刚燃起的希望则慢慢被扑灭。

　　就像我说的，没有这个判罚，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发生改变，但这场决赛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再也不会像其他法国参与过的决赛一样，让人那样津津乐道了。

　　即使在点球之后，还是有两粒精彩的进球，和世界杯决赛史上门将最低级的失误。

　　但这些看似充满戏剧性的事情，已经在那个点球之后，失去了本应有的重量，和让人错愕的冲击力了。

　　这是我4年前写的一篇看球笔记的标题，当时简直是德尚脑残粉的我套用了海子《梭罗这人有脑子》的标题，还写到：

　　德尚的脑子，当然不是战术大师的头脑（他的战术简直保守极了），而是那种管理者和统帅的大智慧。当球员时，他就是天生的帅才，25岁就作为马赛队长拿到了欧冠（到现在还是所有法国俱乐部唯一一次夺冠），后来又作为法国队队长举起了世界杯和欧洲杯。

　　2002年，没了他的法国立马失去魔力，他却在彼时已经成为摩纳哥俱乐部的主教练，2004年就带着俱乐部打进欧冠决赛了，那时候还不到36岁！比决赛对手穆里尼奥还要小5岁。

　　作为一名尤文球迷，他对我还有更多的意义：在尤文被罚降入乙级的2006-07赛季，教练卡佩罗和几位刚踢完世界杯决赛的主力都选择离开。德尚却在这时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再次像个领袖一样，陪着球队走出乙级。

　　就像历史上所以才华横溢的国家队一样，将这支法国队凝聚在一起，是比战术更重要的问题。

　　尤其在世界杯这样的赛会制比赛，16天内打4场比赛，一场比一场更重要，需要的不只是体能，还有精神的高度紧绷和集中。以往能获得世界杯的，往往是老辣的，而不是活力四射的球队。

　　2012年他接过教鞭时，法国队还没有走出2010年世界杯内讧的阴影。他力排众议地逐渐放弃纳斯里等问题少年，即使是在受到锋无力批评时也不召回丑闻之后的本泽马，也在里贝里受伤之后不再招募和新生代有隔阂的他。

　　另一方面，他也能让现在球队里的一众大牌们服服帖帖，就像曾经安切洛蒂让米兰4个10号都有肉吃一样，德尚的法国队拥有32支球队最高的身价，却一点也不存在8年前那样内讧的可能。

　　也许更重要的一点：德尚来自仅占法国人口1%的巴斯克民族（这个民族连语言都不是印欧语系的），加上他的职业生涯经历，让他深谙法国足球的政治、种族与文化性。

　　在法国，足球不仅是体育，也是政治。胜利时政客们欢呼歌颂“Black, Blanc, Beur”（黑人，白人，阿拉伯人）的融合与团结，失利时政客们控诉球员们（甚至包括齐达内）不能忘情歌唱国歌。这种言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是长期悬在国脚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有经历了98年和00年辉煌，又眼看着2002年惨败的德尚，最能理解其中的一切。

　　从2016年起，他决定不允许国脚在大赛期间进行斋月斋戒。这大概是只有德尚这种天生领袖能做得到的事情了，换做其他教练，球员非哗变不可。

　　他在后期不征招本泽马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本泽马一直以阿尔及利亚人，而不是法国人自居。而现在的法国队虽然种族和宗教信仰混杂，国家认同感却非常高。有两个哥哥在几内亚国家队效力的博格巴，唱《马赛曲》时简直比洛里还有热情。

　　也只有这样深受爱戴的领袖，能让队员们冲进新闻发布会的现场，高唱他的名字吧：

　　比赛进行到70分钟的时候，坐在朋友家一起看球的我，突然意识到，不久之后，这个国家就会第二次捧起大力神杯了。

　　比赛结束6个小时之后的现在，巴黎时间凌晨1点，我住处外的街上依然川流着按喇叭庆祝的车辆，里面的人们都幸福地挥动着国旗。香榭丽舍大道上，共和国广场上，欢庆的人群也占领了每一个角落。

　　德尚获得了冠军，博格巴打进了关键进球，莫德里奇获得了金球，曼朱基齐在比赛后的场地上依然像个战士，安慰着每个失落的队友。没有人流泪。

　　突然想起小组赛那个不用在戴头巾的伊朗姑娘，想起巴拿马电视台激动流泪的主播，想起C罗扳平比分的任意球，想起日本2:0领先比利时，想起克罗地亚和俄罗斯杀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后。